第二卷 许郎竟是许家王 第八十五章 天地不仁

    不知是天空中淅沥沥的小雨,导致这天色略显灰蒙,还是因为城内百姓稀少的缘故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阳卦城,终究不热闹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城池最中,有座道观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相传是这九阳八卦阵的阵眼所在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道观内,陈设不多,只有一座贴满黄符的九层高塔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门口处虽有牌匾,却空无一字,许是无人居住,所以常年闭门不开,周围居住的百姓也从未见过观内飘起香火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无人打理的院墙上,长满了青苔,本有信道的心善老人想要帮着扫净,却被人警告说不可妄动,久而久之,城中百姓们也就习惯了这座邋里邋遢的道观,以至于见怪不怪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只是今日,往来路过的百姓,忽然发现,不知为何这观内的九层高塔之上,竟然升起了寥寥青烟,塔内似乎有两道人影,被隐现的烛光印在窗枢上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市井之间,流言最快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许多百姓闻风而来,有虔诚些的,只当是仙君显圣,倒头便拜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一时间,倒为这座死气沉沉的城池,添了几分生气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观内那座高塔第九层,立着两个道士,一人身穿青白道袍,手持雪白浮尘,满头鹤发在顶上挽了个道髻,两缕白眉垂在红光满面的脸旁,无风轻飘,端的是道骨仙风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另一人,身上道袍早已是黑得看不清本来颜色,手中浮尘也是秃得就剩几根,垂垂欲落,此刻正将双手拢于袖中,恭敬地站在前者身后,与之形成鲜明对比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道骨仙风的鹤发老道士,顺着贴满符箓的窗枢,看着塔下越来越多的人群,发出一声叹息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落魄道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只见塔下密密麻麻的跪成一片,轻笑道:“这些百姓,把师尊当成了仙君,竟这般虔诚求拜。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鹤发老道摇了摇头,默然道:“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。生在这座城,是命数,长在这座城,是劫数。有这些功夫拜个虚无缥缈的仙君,还不如去忙些生计,也是好的。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落魄道人笑了笑:“以师尊的修为,怕是天上那些神仙下凡,也不一定能比得上您。他们拜天上那位仙君没用,拜您,可是管用的紧。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此言若是让旁人听去,难免笑掉大牙,天下如此多的习武之人练功修行,无不是为了有朝一日,能够抵达仙人境,破碎虚空而去,看看那天外天究竟是什么模样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这落魄道人此刻却说,哪怕是天仙下凡也不一定能比过眼前这鹤发道人,还说的如此言辞凿凿,如此信誓旦旦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鹤发老道并未搭理徒弟的吹捧,依旧看着塔下,淡然道:“我已不问世事多年,帮不得他们,你却是可以。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落魄道人还当师尊是在指自己北周国师的身份,让自己去皇帝面前,为这阳卦城百姓说上几句,随即应了声:“待我回了上京城,便去陛下那里,为这阳卦城中百姓言语一番,多少减免些赋税也是好的。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鹤发老道闻言,却是摇了摇头:“这阳卦城阴气太甚,寻常庄稼生长不得,百姓吃穿用度,皆需从外面引进,未免太过劳民伤财,哪怕你去上京,为这些百姓减免些许赋税,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。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落魄道人一愣,问道:“那师尊有何办法?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“九阳八卦阵,终究只是镇压,仅凭死门一处,何时渡得完这百万亡魂。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鹤发老道将目光投向北面,凝视良久,方才说道:“你不是想收徒弟么?去北面,寻一个叫澹台阳月的女子,收她为徒,待到明年九月九,带她来这!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“明年九月九,北面,澹台阳月?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落魄道人细细咀嚼这个名字,忽而问道:“澹台?是虏族女子?师尊让我收个虏族女子为徒?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北周以北,虏族部落的吞并已经接近尾声,还剩下三大部落,实力较为相近,一时间难分胜负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一为澹台,二为申屠,三为呼延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中原人,是没有澹台这个姓的,所以鹤发老道口中的澹台阳月,定然是这虏族三大部落之一,澹台部落中的女子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“不错。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不出所料,鹤发老道点头道:“此女子正是澹台部落首领澹台烈之女,她乃是九月初九极阳之日所生,命格至阳,引她入这阳卦城,可渡百万亡魂。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落魄道人对师尊的安排,自然是无不从命的,只是有一事想不通,疑惑道:“为何是她?九月初九所生之人,这世上又不止她一个。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鹤发老道淡然道:“寻常极阳之日所生之人,自然渡不得这无尽亡魂。她澹台家,连着三代都是极阳命格,况且,她与……召南一样,身上带有一丝天地气运。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“原来如此。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天地气运之说,虽是虚无缥缈,但对这两位道法修为极高的道士来讲,却是比常人多了解几分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虏族之人,与中原百姓势同水火,这鹤发老道却是轻描淡写地让徒弟去将其首领的掌上明珠收归门下,仿佛这件在旁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,对他来说,不过是手到拈来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落魄道人也从未去想,自己身为北周国师如何将这虏族女子拐来当徒弟,只因对师尊的信任,师尊让自己去收徒,便一定能将其收入门下,想到此处,道人笑了笑,多嘴问了句:“师尊常年待在这九重塔,为何会对万里之外的虏族之事,知之甚详……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鹤发老道不愿作答,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,便将落魄道人吓得连忙禁声,过了片刻,见师尊没有生气的样子,方才换了个话题,打着哈哈道:“话说那位小王爷已经到了阳卦城,师尊不见一面么?毕竟他是……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“不必!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鹤发老道沉声打断道:“若不是为了守这九阳八卦阵,我本该碎空而去,尘缘往事,自是不用再提。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说罢,那道骨仙风的身影,就在落魄道人眼前越来越淡,直到,化为一片虚无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落魄道人明明知道师尊就在塔内,可这座占地不大,仅有九层的塔楼,以他几近宗师的实力,任凭如何感知,却也寻不到丝毫踪迹,半晌之后,方才小声嘀咕一句:“反正我没见过仙君长什么模样,师尊这般神通,想必不比那天上真仙差……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“砰!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话未说完,落魄老道莫名挨了一记头栗,耳畔传来一声“慎言”,随即呵呵一笑,浑然不当一回事地下塔去了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许召南一行,入了城门,一路所见这座城内种满了桃树,可本该是桃花盛开的季节,树上却只有枯枝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往来的百姓,也是一副面无表情,似乎没有丝毫生气的模样,给人一种行尸走肉之感,众人行走其间,不禁有些毛乎悚然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随意寻了处酒楼住下,在这座死气沉沉的阳卦城内,空闲院落甚多,倒也能满足孔纷儿也要住单独别院的要求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其实,按照原计划,一行人本是准备从生门而入,景门而出,赶在日落之前,到达下一座城池歇脚的,可当许召南一只脚踏入城门时,忽然改变了主意,提议在此地住上一晚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众人以他为首,自然无有不从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到了晚间,众人在板着一张臭脸的酒楼掌柜伺候下,用过了晚饭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许召南站在小院里,顶着淅沥小雨,伸手轻轻抚摸着院内的桃枝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雨幕下的满院枯枝,颇有几分凄美之感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身后传来一声呼唤:“公子可是在想,这城中桃树为何不开花?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许召南扭头看向手撑红伞,一身红衣的孔纷儿,这抹鲜红,在这座以灰暗为主色调的城池中,显得不太真实,轻声问道:“难道这还有什么说道么?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孔纷儿将伞移到他头顶,为他挡住些许风雨,方才点点头,正色道:“这阳卦城阴气甚重,寻常谷物都难以存活,跟何况是如此娇嫩的桃花了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九阳八卦阵,采用九种至阳之物布成,这满城桃树,便是其中一阳,乃是镇元道人当年以大法力种下,只是树中阳气都被大阵所汲取,所以这桃树,却是从来都开不了花的。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“是因为这座大阵么?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对于孔纷儿的暖心之举,许召南微微一笑,忽而想起先前所见,不解道:“为何这城内的百姓都是这般死气沉沉的模样,就连那位掌柜的,脸板得也不像个生意人?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孔纷儿仿佛被周遭环境影响,不复往日笑颜,轻声道:“阳卦城常年不见天日,住在这座阴气森森的城池内,百姓难免受其影响,变得沉默寡言。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不复平日里那般娇媚模样,向来喜动不喜静的孔纷儿,此刻撑伞于斜风细雨中,因修为不足,终究是被那雨水打湿了些许鬓角,润发贴着俏脸,平添几分柔美,倒让许召南看得心神一动,连忙将头偏过,继续抚摸着桃枝,问道:“若是因为如此,为何不将这城中百姓迁出,待到亡魂渡尽,再迁百姓回来住?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“谈何容易。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好在,孔纷儿也将注意力放在这满园枯枝上,并未发现他的异常,摇了摇头,答道:“阳卦城内的阴气渡了两百年,还是如此,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见人间,这座城地处风鸣最中,乃是夷州之通衢,不可能放任其这么长时间无人经营的。

    



    况且,镇元道长当年布阵之时就说过,若要镇住这百万亡魂,阵中九阳,缺一不可……除了这满城桃树,还有一阳,便是这城中数万百姓身上的阳气。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背过身的许召南皱了皱眉,喃喃道:“数万百姓身上的阳气?这是在用他们的性命布阵?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孔纷儿知道他心中所想,轻声道:“道家有言,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,圣人不仁,以百姓为刍狗。上位者,都是以天地为棋盘,以芸芸众生为棋子,或许对于镇元道长和当时的皇帝陛下来说,用这数万人的性命,保一方安宁,乃是划算之事吧。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“太乙那个天尊……小丫头,孔老婆子教没教你,妄论先帝,该当何罪啊?”

    

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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