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

    胸膛里心跳得越来越快,我攥紧了手帕。

    「云绮小姐,您想试一次吗?」

    「什么?」

    他突然抓住我的衣袖,拉着我大步飞奔而去。

    侍从们大惊,呼喊着:

    「太子!」

    我回头,那些侍从笨拙地被甩在了后面。

    夏日的风吹起我们的衣袂,杨花纷纷落下。

    我眨了下眼,他在阳光回头看我,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多年来沉重压抑的心,忽而轻盈起来,像振翅欲飞的鸟儿。

    一瞬间,我竟然也笑了。

    他带我来到城门处,吹了个口哨,一匹马飞奔而来。

    他牵着马,低头看我:

    「云绮小姐,去找他吧。

    「去告诉他你的心里话。」

    「可是我怕…」

    「不用怕。云生会在身后等您,如果您受伤了,我会治好您。如果您掉下来,我会接住您。」

    我沉思了一会儿,然后上马,跑出两步,回头看他。

    他微笑着,向我轻轻招手,示意我赶紧去。

    我笑了,快马加鞭。

    风呼啸而来,纵使此刻依然前途未卜,我心中却汹涌澎拜。

    我从未有如此强烈的冲动,我要把命书抛下,我要告诉乌勒淮一切,我要跟他离开,我要真正为自己活一次。

    我不断加速,希望再快一点,快一点,我要马上见到他。

    很快,地平线上出现了乌勒淮的队伍。

    我欣喜不已,要呼喊着他的名字。

    可我一张口,还没来得及呼喊,一口鲜血就涌了出来。

    马突然凄厉地长鸣一声,扬起前蹄,把我摔了下来。

    我躺在地上,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去了,一动不能动。

    大片乌云移来,遮住了日光,天空中形成了一道分界线,一半乌云密布,另一半阳光璀璨。

    我看着乌勒淮的队伍如海市蜃楼一样消失于日光里。

    明白那道分界线,便是…

    命运。

    是那只无形的执笔之手,不允许我逃离我的命数,将我如蝼蚁般玩弄。

    失去意识之前,我朦朦胧胧见一人向我奔来。

    是云生。

    这次的反抗让我元气大伤,躺了整整一个春夏。

    云生昼夜不分地照料着我。

    从未有人如此照顾我,我忍不住再次问起他的前世。

    我们定有有什么前世之因。

    可他只是在我喝完药之后,递给我一颗桂花糖。

    他说他是个不重要的人,不用在意。

    有时候我觉得,云生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,权势财富名声,他什么都不在意。

    当我快好起来时,风云突变。

    乌勒淮大军压境。

    「三月后,乌勒淮攻占周朝都城。」

    命书上显示。

    可是,之前命书上说,乌勒淮征战十年,消灭数个邻国,最后才攻陷了周朝。

    为何周朝变成了他第一个出兵的国家?

    周朝早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,在北狄强悍军队之下节节败退。

    很快,乌勒淮的大军势如破竹,兵临城下。

    恐慌弥漫到皇城的每一个角落。

    随后一个更可怕的消息传来。

    乌勒淮下令悬赏周朝太子的项上人头,许以黄金万两。

    这和命书之前所写也不同。

    按说乌勒淮会让赵斐成为他的傀儡皇帝长达十年,为何如今他迫不及待要云生的命?

    我感觉到,他变了。

    他父汗暴虐嗜战,当初人们常说小可汗仁慈,是未来的明君。

    命书也记载他统一四海时,多以怀柔之举,让他国归化北狄。

    可如今的他,行兵布阵满是暴戾之气,以杀伐镇压异端,打得敌方无喘息之力。

    他的铁骑踏平了每一寸土地,他的刀下不放过一个生灵。

    我不能让云生死。

    我也不能沦为乌勒淮的奴隶。

    「云生,你愿意跟我一起逃走吗?」

    云生脸上有淡淡的笑意和忧伤:

    「云绮小姐在哪儿,云生就在哪儿。」

    乌勒淮的大军攻陷城门之际,我们逃进了后山。

    我准备藏在深山老林里,在老和尚的庙里待一段时间,再乔装混出城。

    月黑风高,树影幢幢似鬼影,我拉着他拼命跑着。

    森林里安静得诡异,只听到我奔跑时的呼吸声。

    荆棘划破了我的皮肤,我也不敢停下来。

    我不能落在乌勒淮的手里,命书不会让我开口告诉他真相,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羞辱和折磨。

    突然,我脚崴了一下。

    云生扶住了我,问我有没有事。

    我摇头,却又呆住了。

    我看见远处有一双血红的眼睛,在盯着我们,还听到了猛兽的低吼。

    下一刻,云生推开我,一匹狼扑向他。

    我瘫倒在地。

    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草原狼?

    是乌勒淮。

    他,就在附近。

    我发着抖,看着狼在撕咬着云生,血腥味扑鼻而来。

    我一阵心慌,抽出了匕首,扑过去,狠狠地扎向狼的肚子。

    它瞬间转向我,在即将咬住我咽喉时,云生勒住了它的脖子。

    他满脸血,竭尽全力困住它,艰难说着:

    「快走!」

    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站起来继续跑着。

    嗖地一声,一只箭飞来,射中我前方树,深入几寸。

    就着月光,我看清上面象征北狄皇族的鹰隼图腾,几乎瘫软在地。

    我又换了个方向逃跑,没多久,另一只箭又射在我前方的路。

    我不断换着方向,可没逃多远,箭都会出现。

    仿佛在告诉我已经无路可走,我是一只被困在陷阱的困兽。

    我慌不择路,拼命跑着,这次终于没有箭拦住我。

    我仿佛看到了希望,更加不敢停下来。

    不知道过了多久,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,脚几乎没有了知觉。

    四周的蝉鸣让我安心,我应该是摆脱了乌勒淮。

    突然,脚底一滑,我从坡上滚落。

    我狠狠地摔落,匍匐在地。

    我咬着牙,剧痛袭来,不敢发出痛呼。

    我挣扎着,本想慢慢爬起来。

    可下一刻,我看见眼前,有一双马靴。

    我浑身一震,慢慢将视线上移。

    随后,我的心越来越下沉,最终看清了那人的脸。

    乌勒淮。

    他面无表情,眼底一片漠然,脸上还溅上了不知是谁的血。

    他抽出了箭,搭弓瞄准了我。

    我想起了我的结局:

    「被乌勒淮一箭穿心。」

    我闭上了眼。

    可剧痛并未出现,那只箭擦着我划过。

    我听见了一声嚎叫,回头看见那只狼倒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它挣扎着龇牙咧嘴,还想向我爬来,似乎要报刚刚的一刀之仇。

    我刚与死亡擦身,瘫坐在地,瑟瑟发抖。

    乌勒淮蹲下来,逼视着我,我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。

    眼眸漆黑,不见草原时的光,只有疯狂的恨和凛冽的寒意。

    他笑了。

    「好久不见,苏云绮。」

    他变得很陌生,我往后挪动着。

    他向下一瞥,觉察到我的退缩,脸冷了下来。

    他抓住我的手腕,如同铁钳一半,力气大得几乎要拧断我的手。

    我越来越用力地挣扎,他却似乎越来越兴奋。

    我被他拎了起来,扛在肩上,扔上了马。

    就算我呼痛,他手下一点儿也都没留情。

    他从来不会这样对我的。

    我被扔进了一个牢笼似的房子。

    我倒坐在地上,我的裙子满是血污,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汗。

    他一步一步向我逼近,我一点点往后挪动,很快被逼至角落。

    他蹲下来,我几乎被掩盖在他的阴影之下。

    他掐住我的下巴,迫使我抬头,与他对视。

    「太子妃,为了见你,你知道我杀了多少人么?」

    我看见他左肩有一道伤口,正在渗着血,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痛,满脸都是复仇的快意和狠戾。

    「你,你受伤了,要包扎…」

    他神情微滞,又皱眉,仿佛在极力忍耐。

    他甩开我,站起来,背对着我:

    「够了!虚情假意,我不会再被你骗了。」

    我艰难地扶墙站起来:

    「我不是…」

    他嗤笑一声,转过来,一脸嘲讽:

    「那是什么?你是可怜我这个奴隶之子?」

    「不是可怜,是在意。」

    「你在意我?」他向我走近,我往后躲,「所以当日一箭射中我胸口?」

    我受伤的脚又扭到,身子一歪,腰间却多了一只手,将我扶住。

    我感受到腰间,他手掌的温度,烫得吓人。

    他收紧了手,将我推向他,近得几乎肌肤相亲。

    他的目光下移,打量着我,我察觉到危险的气息。

    「若太子妃真在意我,与其用说的,不如…用做的。」

    我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他打横抱起,扔到了床榻上。

    我想跑开,刚一坐起来,就被他推倒回去。

    「我是周朝太子妃,你不能这样对我!」

    我喊着。

    他脸上一片肃杀,欺身过来,一只腿压住我乱踢的腿,一只手抓住我双手。

    强大的力量差距让我动弹不得,他轻而易举抚上我的脸,然后上移,抽出我头上的发簪,象征太子妃身份的如意簪。

    我头发散落,他终于放开我,站起来,扔掉发簪。

    「现在不是了…」

    可下一刻,我稍微放下的心又提起来。

    他开始脱起了上衣,一件一件衣服脱落。

    我的视线如同被烫到了一样,不敢直视他。

    他捏住我下巴,逼我看向他。

    我才看见,他胸膛上的累累伤痕,新的旧的,结疤的流血的,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尤其是他心口上那个伤疤,我知道,是我留下的。

    他放开我,扔给我一个药瓶。

    「给我上药。」

    他坐在我面前,背对我。

    我只能给他上药,轻轻地擦拭着他血肉模糊的伤口。

    那一刻,我忽然有种错觉,仿佛眼前是一只伤痕累累的来找我复仇的狼,可它终究做不到用尖牙利爪断我性命。

    「哭什么?」

    他忽然说。

    我才发现我自己流了眼泪,滴落在他身上。

    「我…我只是难过。」

    「为谁难过?」

    「为我自己…也为你。」

    「苏云绮,你到底要玩我多少次?」

    他转过来,看着我:

    「在草原上说会永远陪着我的你,把箭射入我胸口的你,到底什么才是真的?」

    「阿淮,我是真地想陪你的,我,我…」

    「我相信过你,我给过你机会,可是你呢?你说你不嫁奴隶之子。我将真心一次次捧给你,你为何将它撕碎践踏?我又怎知,你现在是不是对我虚与委蛇?」

    我正要否认,他站了起来,披上外衣,恢复一脸冷酷。

    「向我证明,我就信你。」

    他拉住我的手,把我拽了起来。

    他把我带到地牢里,在那儿,我见到了奄奄一息的云生。

    他被绑在刑架上,浑身几乎被自己的血浸透了。

    好几处伤口,都看得见森森白骨,他得多疼啊。

    他听到动静,微微抬头,看见了我。

    他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,仿佛一只脆弱易碎的白玉,被砸烂摔碎了。

    我不敢碰他,也不敢走近。

    「心疼了?」

    乌勒淮语气不太好。

    「为何要这样?他对你没有威胁,他谁也伤害不了。」

    云生连蚂蚁都不忍踩死,是我见过最干净最温柔的灵魂,只是被我牵扯进来的。

    他的人生,本应该坐看云卷云舒,一片静好,不应该满是血污杀戮。

    乌勒淮笑凝固了。

    「你真地在意他?」

    他抽出一只箭,慢慢说着:

    「自我决定攻城,他就不可能活下去。可我为何没杀掉他呢?」

    他把弓箭递给我:

    「杀了他,证明你的真心。」

    我大骇,惊愕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监牢深处传来阵阵惨叫,四周烈焰熊熊燃烧,他逼视着我,就像地狱修罗,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
    我后退:

    「不,不可以…」

    他暴怒,狠狠地把我扯了回来:

    「你做不到?!」

    「他是无辜的。」

    「无辜?」

    他笑了,满是苦涩。

    「你当日毫不犹豫向我下杀手,如今却不忍伤害他?」

    他蛮横地把我扯进怀里,将我转向云生,抓着我的手迫使我搭上弓箭,瞄准了云生。

    「动手!」

    我颤抖着,死死咬着唇,不肯放箭。

    「不肯杀他?我帮你。」

    乌勒淮抽出佩剑,快步走向云生,我来不及阻止,他的剑便狠狠砍中了云生的左腿。

    我惊叫一声,撇过脸去。

    鲜血迸溅,云生痛得抬头,脸色惨白,却还是咬着牙不肯发出痛呼。

    「杀了他,他就解脱了。」

    乌勒淮一脸漠然。

    我满脸是泪,小声说着:

    「云生,对不起。」

    我将瞄准了云生,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微笑地看着我,眼角滑落一滴泪。

    好像在说,没关系的。

    我的手抖得不行,迟迟没有松开。

    「阿淮,我做不到,放过他,求求你。」

    乌勒淮笑了:

    「你求我?」

    他的笑容冷却,把剑横在云生的脖子上:

    「好啊,我来杀,你要救他,就用你手里的箭,再杀我一次。」

    「你疯了?!」

    他在逼我在他和云生之间选择一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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