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6章

    这一次,是我站在山祈寺门前看着小和尚了。

    「施主,我要走了。」小和尚瞧着有些感伤,向来温热的小手此刻冰凉。

    「师傅要我下山修行几年,日后小施主到访,恕小僧不能亲迎。」

    「咩咩~」

    小羊察觉到了什么,眷恋的蹭了蹭他的手。

    「劳烦小施主照看小僧的小羊羔了。」他轻轻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我不解,对他这劳什子修行很是疑惑,眉头拧了起来,「修什么行,下什么山?」

    他静静地看着我,唐突的伸出了手,在酷暑下透着凉意的手抚上我的额,好似想替我抚去皱起的眉头,开口一如既往的柔和:

    「小施主还是笑起来好看。」

    远处的红霞倒映在他的脸上,平日里一挑逗就羞红脸的小和尚在此刻变得陌生,浑身上下好似沐浴着佛缘。

    他逆着光,同我并立,我们离得很近,可又恍若隔了一道人世和极乐的银河,离得很远,我为凡土中人,他自云间而来。

    这般飘渺距离感叫我心突突的慌乱了起来,我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:「你还会回来吗?」

    他没有立刻回答,润玉般的手一点,轻轻指向我的身后。

    青翠原野萋萋,漫山桃早凋,阴交夏木繁,一片林岫浩然。

    「待到山花烂漫时。」

    那时候再见吧。

    额间的一抹清凉忽地离去。

    「施主,小僧走了。」

    远处泉水潺潺,清润的话语被这层层山林萦绕,恰如环佩相撞的清脆。

    残翠收,骄阳盛,离人身影渐行渐远。

    「小和尚,你的法号究竟叫什么呀?」

    我大声喊了起来,这声高喝顺着石阶,踩着满山青翠向他奋不顾身地奔去。

    我要他回头看我。

    「小僧也不知道呢。」

    天边朗日照耀的身影转了过来。

    他回了头,我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。

    我该欣喜的。

    可莫名地,眼角起了雾,我抬了抬手,想拂散这雾气,这雾好生邪性,竟是越来越浓郁,弄得我面上湿润了起来。

    孟野云,你快收收你的眼泪呀,这小和尚平日里都没被你逗哭,你倒怎么先丢盔弃甲了。

    我索性仰头,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事。

    这小和尚,怎么只叫我小施主,真是生疏。

    「和尚,我叫孟野云,下次,下次见面时你可要告诉我你叫什么,你到时候,一定,一定要吃话梅,要吃我的话梅。」

    我的声音很大,我要他听的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「小僧可还可以说不吃?」

    他也很大声,我第一次听到他这么用力的说话。

    「不行,你若不吃的话,我就把你的小羊羔子给宰了炖汤喝,分给你们山祈寺的和尚,叫他们破戒」

    「师傅说我是水云身,来来去去皆自由,可怎还要被小施主掣肘?」

    小羊羔温顺的靠在我身畔,我倏然不知如何答。

    正如我不知道他离开不再看我一眼的脸上其实也泪水潸然。

    我一直以为登上山祈寺的台阶是很长的,每次来都费劲,可这样看去,小和尚步履明明很慢,却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面。

    不知站了多久,感到一身疲惫,日初长,天气困人,我缓缓蹲了下来,好想就此大梦一场,一觉醒来,那小包子又会在我眼前晃悠。

    一双温热的大手将我拉了起来,但动作并不粗暴,他眨了眨眼,一双多情眼看着我,轻佻道:「云儿姑娘这般柔态倒是少见。」

    我没心思同他逞口舌之快:「离别二字折煞人,来山祈寺最常见的面孔便是这讨喜的小和尚了。」

    而今他突然离去,叫人惆怅。

    「不瞒云儿姑娘,孤这些个天其实是记不得人的面孔,每天一醒来见云儿姑娘都好似第一面,。云儿姑娘鲜活明朗,每每见云儿姑娘都应了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,叫孤好生喜欢。」

    他又一副狗腿子笑嘻嘻的模样,伸手摸了摸我的头。

    「若是有一天我走了,云儿姑娘也会不舍吗?」

    我定定地看着他,想他与我干杯共浮青梅酒,柔梢披风间拂我鬓角落花。

    彼时夏日峥嵘,人多情。

    我看着他粲然一笑,道:「自然。」

    他看着我,眼底星光大泄,可刹然又懊恼道:「可惜我见之而忘,若是日后难辨云儿姑娘……」

    我绾着的发髻突然散乱,他轻而易举取下我的木簪子,话语间藏着一些小心翼翼,道:「以后见到这簪子便知道是云儿姑娘了。」

    我勾了勾嘴角,方才离别愁绪倒是散了许多:「可这簪子平凡,叫谁都可认去。」

    「那……」

    「那君临哥哥,别后相逢,我便说与你我名」

    我难得没叫他太子殿下,也算是遂了他的意。

    他很认真地收好了簪子,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珠宝一般,

    「好。」

    数日后顾君临突然不辞而别,只留下了一封信,信上寥寥一句「勿念,我可不喜欢见姑娘家流泪。」

    我便守了这约,为这不告而别淡然一笑。

    之后几次来山祈寺,庙还是端庄的庙,人却是古板的人。

    悠悠经年后,桃树下的石桌为清露所蚀,安不下一人。

    我也不再常去山祈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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