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9章

    逃虚子也是这样认为的。

    他说:「施主,风雪越来越大啦,我要赶在山祈寺桃花凋落前回去了。」

    山祈寺好春光,满庙花粉浓,见之忘俗。

    我看着他的光头落了几片雪花,有些滑稽,一时间忘了礼数,伸出手替他掸去,残留了些许水渍,作了掌心间的一阵冷意。

    「小师傅,你的头冷不冷呀?」

    他安静时,眼角总挥之不去的妖冶淡了许多,他认真的想了想,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道:「冷的,不冷的,习惯了便不冷,不过突然有人问起来,就冷了。」

    我塞了包话梅给他,冰冷的手指触碰到他同样冰冷的掌,很快就缩了回来。

    「小师傅,路上化不到缘就吃一口解解馋,万莫要饿死在路上了。」

    他失声笑了笑,也塞了个东西给我,才缩回的手又碰到了他如润玉的手掌。定睛一看,一串佛珠赫然出现在我腕上,散发着淡淡的木檀香。

    「施主,风大,早些回去吧。」

    他的目光在我枣红色大氅停滞了会,我顺着视线象征性的拢了拢。

    那儿沾了些许雪,他伸手替我掸去,就如同我为他拂去雪一般,不过他的动作轻柔,仿佛触摸的是易碎的瓷器,小心翼翼,而后又替我紧了紧衣。

    「施主,小僧算了算,你我二人日后还是有缘再见的。」

    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,我仿佛看到了他眼底有挣扎的神色,大抵是这佛子一般的人物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凡人的情绪,觉着虚幻。

    我望着他遥遥离去的背影,一身玄色僧袍佛莲纹样在灰蒙蒙的天里只窥得依约,我同他道别,只有长盛十四年汴安的飞雪。

    汴安红衣送玄衣,白皑皑的雪很快将离人的步履覆盖,天地归于一线的苍茫。

    长盛十四年,汴安天大寒,恰逢时疫,死伤流亡无数,值此灾年,恐有易子相食之患,然本朝太傅治理有方,终平此祸。

    及笄之年,我见了风雪催折的房屋,叹了哀鸿遍野的汴安,终红了眼眶。

    汴安百姓说神女曾是来过的,那许是因埋了太多白骨而显得苍凉的雪地,她一袭红衣,来回奔波,见不得无所食,以身试药,见不得无所医,掷数万雪花银得千万广厦,见不得无所居。

    是孟家女,她救汴安人。

    可她救不了身边人。

    那个不爱同自己亲近的,总是冷硬的叫她「孟野云」的父亲,在回到京城,第一缕黄雀风后突患重病不治而亡,彼时树荫郁郁,他忽而清明,细闻蝉鸣阵阵「知了,知了」,念叨着「昭儿在叫知鹤呢。」

    手上死死攥着一副他从来没拿出过的女子画像。

    生死来的草率,这莫大的悲嘁却并未叫我流泪,不得是哀一句「来不及,来不及。」

    来不及结一桩善缘,来不及恨一出无情。

    孟野云不流泪。

    我为父亲立新冢,冢下无骨,不过一无字碑,影葬心头。

    父亲,哪怕到死你心心念念的都是娘亲,索性遂了你的愿,合于一坟,了情深二人死同衾。

    不过孩儿不孝,还肖想着,再立一座孤坟野墓,指不定年年七月中元节,鬼门大开,你和娘亲回魂入梦,骂我一句不孝女。

    只是,只是你们再见我一面可好?

    孟野云依旧流泪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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