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2章

    父亲走的时候复而清明,叫我去自己的书房里的暗格拿一副画像和一个簪子给他。

    簪是玉簪,画像上的女子同我七分相似,丹凤眼含春,眉似远山,朱唇皓齿,虽画中的她闭目养神,但也能看出是个极美的女子。

    我心想,原来这就是娘亲。

    爹爹替我戴上了那枚玉簪,缓缓开口。

    「这玉簪你娘生前最最喜爱,整日便缠着我要我帮她梳辫绾发」

    他轻柔的拂过我的发丝,眼底的温柔与深情盈不住,还满散乱。

    「你合该怨爹爹。」

    手垂了下来,目光逐渐空远,回忆起了往事。

    「你的名字是你娘亲取的,她希望你活的潇洒自在,如天上云野。」

    「可爹爹当初却总是惹她生气,说要我们的孩子无论男娃女娃,都要举世无双。」

    我眼泪簌簌直流,扑到父亲的怀中,因病而瘦的身躯早已不再如从前,他胸口扑通扑通的心跳孱弱。

    「都说女像父,儿像母。」

    「可我的小云儿啊,真是愈发像你的娘亲,爹爹愈不敢同你亲近,她一个人在那边会孤单,会害怕吧,我生怕哪日想不开同她一起去了。」

    父亲伸手抱住了我。

    「可是爹爹错了,你是你,平昭是平昭。」

    「我让你接触朝政,三岁读史,五岁跟在我的身旁看要文,要他们看看我孟知鹤的女儿如何了不得。」

    「你看呐,十五岁及笄的小云儿,已经赢得汴安芳名,」

    「我一直在逼你往前赶,都忘了你过的并不开心,我连你娘亲最后的愿望,让你无忧无虑过一生,都未能实现。」

    「小云儿想不想知道,为何爹爹逼你这般紧?」

    我早已泪流满面,哽咽道:「不想。」

    我好怕父亲在交代他的身后事,说完便再也再也不理我了,我不听,爹爹就会撑着一口气,继续拿着戒尺追赶着我。

    他松了一口气,如释重负。

    没有再像从前一样,我说一声不要,不好,他便会满脸不悦。

    「也好,我们上一辈的恩怨算计,随我身死一并散去便好了。这些个未了的仇雠,怎能让你去替我负隅顽抗?」

    「小云儿,待为父死后去青州吧。」

    这京华困了他一生,日后我替他掬一捧灰,洒向故里。

    「莫要再踏入这座皇城了。」

    我脸上的泪痕干了,抬起头,看着父亲迟来的舐犊之情,忽然笑了。

    「爹爹,小女今日可不愿应爹爹的任何要求了。」

    他失声苦笑,没有再看我,而是拿起了那副他一直不敢看却又一直在心底临摹了无数遍的画卷。

    也许曾经爹爹为娘亲执笔绘过无数画卷,可就如茶楼里的先生说道,都叫娘亲一把火烧了。娘亲不愿爹爹缅怀她,她要爹爹日后忘了这段情,她要爹爹永远是风头无量的状元郎。可他们之间的恩爱两不疑是一块被时间冲刷的玉石,棱角未磨平,反倒是被锻造成了坚硬无比的三生石。

    他将娘亲烙印在了心里,私下藏了一副娘亲也不知道的画卷,此后,化作爹爹夜夜都在凝望的明月,每每忆起便是皓月千里清辉,真切的感受生死相隔的冰冷无奈,最远不过阴阳。又成了心头的一颗被摩挲了千万次的刺,剜掉心尖肉只叫其愈发锋利,却又实实在在的横亘在心房,每一次跳动都是彻骨透身的疼痛,最苦不过相思。

    是年少情深不辜负,在彼此最爱对方的年纪抽离,永生永世毋相忘。

    彼时京城连日暴雨已过,帘外天气新,蝉蜕蛹而出,趴在树上聒噪。知了知了。

    「昭儿在叫知鹤呢。」

    他最后一眼,最后一句都是我的娘亲。

    命绝今日去,情续黄泉赴。

    人间一场,爹爹是过客,现在他要去有娘亲的地方做归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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