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6章

    乾清宫。

    身穿龙袍的太子坐在御座之上,因吃多了迷药又被打折了手,神色萎靡的颇有些像从勾栏之地捞出来的酒色之徒。

    朝臣分为两派,吵闹的如同一群下山抢食的猴子,大呼小叫不够还要动手动脚。

    龙椅之上的太子昏昏欲睡,一脸纵欲过度之相,若非皇后屡次提醒,必定鼾声大响。

    王麟脸色铁青,老谋深算的眼中难得的透着几分不安烦躁。

    王首辅被推搡两把又挨了一拳之后终于怒极,「祁威!」

    祁威应声,「末将在。」

    一拳将王首辅打出个黑眼窝的张太傅全然无惧,继续指着王麟的鼻子骂,「你个篡改遗诏的弑君逆臣,你将皇上弄到哪里去了?!你说!」

    王麟恼怒,「皇上被汐月公主带走下落不明,三皇子不知所踪,大宣不可一日无主,为今之计自然先立太子为帝!」

    「啊呸!」张太傅兜头唾他,「你看看太子现下是个什么模样?!他这神志还不是由你一手把控朝政?!你个欺君罔上的篡位逆臣!」

    王麟抹一把满脸的唾沫星子,怒吼,「张万余!你再敢放肆我就令人把你抓起来!」

    张太傅冷笑一声,「你要是能动我,你早下杀手了!」他一甩宽大的袍袖,「老夫就站在这儿等你来押我入狱,你倒是让人来呀。」

    王麟满面怒气,却未曾下令侍卫动手抓人。

    张太傅指着他的鼻子,「老夫远不如王首辅有权有势,但天下士子半数出自老夫门下,你敢动老夫,大宣文坛用唾沫也会将你淹死!」

    我在殿外看得翻了个白眼,心道真是书生意气,王麟不敢动你是因为你的学生中有数十名在藩王麾下手握重权,什么文坛盛名,统统都是表面功夫。

    王麟怒声,「朝中无君,太傅如此大闹朝堂,置大宣安危于何地?!」

    「王首辅北境通敌,致使我大宣折损了十万将士!有何颜面谈大宣安危?!」

    「通敌的是汐月公主!有她的亲笔书信为证!」

    「那你昨夜为何放她出宫?!可见你们是一丘之貉!」

    「我怎会放她出宫?!是她自己……」

    「皇宫侍卫禁军都在你手上,没你点头她如何出的去?!你们必定是狼狈为奸!你说,你到底将皇上和三皇子弄到哪儿去了?!」

    几句话又卡死到此处,王麟恼怒的转了几个圈,怒吼,「来人!去公主府,把汐月公主带来!」他眼中寒光射向祁威,「祁将军跟公主虽有夫妻之情,但大局当前,老夫相信祁将军必定能……」

    张太傅冲过来指着祁威骂,「你爹小节虽亏,大义不失!你竟投靠王氏,葬送我十万大宣将士性命!祁府家门何其不幸,怎会生出你这种逆子!」他转头又骂王麟,「你为保太子夺嫡登基,竟从边境调回我军主帅!若北境有失,你万死难辞其咎!」转头再骂祁威,「你罔顾北境安危,一心媚上谋取权位,你置北境数万万百姓于何地?!你个……」

    王麟忍无可忍的一把将他扯回来,「太傅!」他盯着张万余,「若证明只有汐月公主一人通敌,皇上和三皇子也为她所害,太傅是否可为了大宣,扶保太子登基?!」

    张太傅接着吼,「你若不是同党,又怎知皇上和三皇子为她所害?!可见你们本是同党!」

    王麟吼回去,「我们不是同党!」他阴沉的眼光扫过祁威,「我和祁将军会证明给你看我们不是同党!」

    我抬足跨入殿内,「王首辅要如何证明?杀我么?那恐怕不行,有杀人灭口的嫌疑,」我瞥一眼祁威,「通敌之事可以让祁将军拿出更多证据,可皇上为我所害你要如何证明?」

    王麟眼神阴沉,「公主府昨夜搜出一具身穿龙袍的死尸,皇上和三皇子也消失无踪,公主作何解释?」

    张太傅大惊失色,「什么?!」

    王麟道,「老夫年迈昏聩,以为公主蒙陛下恩养,理当对陛下感恩,皇后受老夫误导,一时心软便同意了让公主伴陛下左右,却不料到公主竟会行此悖逆之事,可见北莽余孽断不能留!」

    我瞥他,「我府里死的那个又不是皇上,我如何悖逆了?」

    王麟根本不容我再说,只对张万余拱手,「梅嫔不足七月便生产,但公主却是足月婴儿,此事有当年的稳婆为证,太傅随时可以查问。梅嫔本是北莽奸细,祁将军那里证据确凿,公主通敌也有明证,她带走皇上和三皇子必会杀之,她要乱我大宣江山!太傅与我虽有私怨,但大局当前,太傅必能明辨是非!」

    张太傅正听的一脸懵,王麟便指着我,厉声道,「拿下!」

    动手的侍卫并非祁威的人,但祁威尚未动作就听见龙椅处一人怒声,「谁敢!」

    众人抬头,龙椅之后,眸色清明,脸色黑沉之人,正是昨日病得要死要活的大宣皇帝。

    朝臣惊怔之后立刻跪拜山呼万岁,唯有我和王麟不跪,我瞥王麟,「王首辅,你不是说皇上被我给杀了么?」

    王麟脸色阴沉得如同暗井寒冰,「太子已经登基,皇上当居太上皇之位。」

    已经登基的太子早吓得滚下龙椅,跪伏在一旁颤声叫着父皇,皇后脸色苍白的站起身,却踉跄着软倒在地上。

    皇上对两人视若无睹,只坐在龙椅上拈起王麟那封血迹书写的折子,他现身之后乾清宫内不停的出现身手绝佳的暗卫,不过片刻,王麟和祁威带上殿的侍卫已被逐一盯住。

    皇上将折子随手丢下来,「都是小喽啰,真正通敌的赵川,怎么不在上面?」

    我心头蓦然一寒,赵川,祁威留守北境的副帅?!

    王麟环顾四周跪拜的朝臣,忽然冷笑一声,「张太傅,你甘为陛下臣子十余年,你对先太子的忠义又在何处?」

    张万余跪着的身子一僵,王麟接着道,「你因先太子灭门恨恶王氏,但是你别忘了,先太子谋逆为当今陛下首告,今日你不趁机动手,你此生绝无再为先太子复仇的机会。」

    张万余缓缓起身,全然没有了方才倚老卖老跳脚螃蟹模样,沉声道,「老夫的确打算今日为先太子讨个公道,但却绝不会跟你同流合污。」

    王麟闷笑,「那是自然,太傅只是利用我罢了,无妨,我甘心让太傅利用。若无我铺路,太傅何来今日质问皇上的机会。」他挥了挥手,两名乾清宫门口的太监立刻放出传信烟花,暗卫上前诛杀,却已然晚了一步。

    张万余冷笑一声,王麟笑道,「太傅的兵马都在万里之外,我总要调派些人手才能保你我无虞。」

    张万余不再理会他,只看向皇上,「十三年前,皇上指控先太子谋逆,导致先太子被抄家灭门,皇上可有悔意。」

    皇上平静的看着他,「没有。」

    张万余眸中隐现愤怒,「皇上承蒙先太子教导翼护,却因图谋帝位害兄长满门被灭,皇上至今不悔?」

    「不悔。」

    张万余恼怒,「但十三年已过,朝中忠于先太子的良臣仍如过江之鲫。」

    这话些微不实,因为王党不可能忠于先太子,而张太傅这一派的人中也已有许多忠于当今皇上的,十三年光阴,再深的忠诚也会被磨灭些锋芒,如张太傅这般的执拗之人自然有,但却已不多了。

    我看了红叶一眼,她眸色安稳。

    的确,即便死忠先太子的人不多,但只要大多数人左右摇摆,她就可以由张万余出头带动众臣逼皇上退位,若她手段高明,未必就不能成事。

    张万余接着道,「陛下鸠占鹊巢十三载,如今是时候将龙位归于正统了。」他看着皇上,「老臣虽无兵权,但却也早已书信天下门生,若老夫今日不能拨乱反正,那便望天下有志之士揭竿而起,还这世间一个清正太平!」

    王麟阴测测的笑,「皇上,太傅的门生手上有多少兵马,皇上还是清楚的吧?若为天下百姓计,皇上还是退位的好。」

    王党的朝臣得了示意,一时都跪地山呼请皇上退位,太傅的人再一跟风,皇上便显得有些孤家寡人。

    皇上眸色沉静,只看张万余,「太傅要如何拨乱反正?继位之君何在?」

    张万余冷声,「自然是先太子遗孤!」

    皇上便对我身边的红叶一笑,「那红叶姑娘今日是要挑明身份了?」

    张万余愣住。

    王麟也愣住,随即惊怒的看向皇后,皇后一脸吃惊懵怔。

    张万余瞥着王麟,「王首辅是觉得我逼皇上退位只是为先太子讨个公道,只要给了我这个公道,王首辅就可以顺手替太子捡走个皇位是么?」他哼了一声,「老夫演了十几年迂腐之辈,你就真当老夫是个蠢货么?」

    我瞥他一眼,心道就算不蠢,也聪明不到哪儿去。

    王麟极快的调节好表情,对张万余一笑,「太傅,女子岂可登基为帝?」

    张万余冷笑,「先太子血脉,无论男女都可登基为帝,」他瞥王麟,「老夫今日定要为先太子翻案,定要扶其子嗣登基,身死成仁,在所不惜。」

    我忍不住翻白眼,王麟压着气沉声,「太傅,你手上无兵,如何扶先太子子嗣登基?」

    红叶笑道,「手上无兵,却并非无人可用。」她一抬眸,皇后立刻被身边宫女用匕首抵住了脖子,太子更是被两个小太监拖至一旁制住,只吓的哭叫母后。

    皇后满面惊怒,声音发颤,「你,你……」

    红叶一笑,「皇后娘娘见谅,不过一道棋局,你我互为对方的棋子,胜负之论,唯看谁手段高明罢了。」她转眸对王麟笑道,「王首辅的烟花早放出去了,你的人怎么迟迟不来呢?」

    王麟眸中难掩惊疑,红叶勾唇,清丽的笑意中似有几丝邪魅,「皇后手下的内侍已尽皆从命于我,王首辅要召的禁军中,也有我的人。」

    皇后恼怒的颤声,「不可能!他们跟了本宫多年,他们……」

    红叶眸中阴冷嘲讽,「娘娘派人掳走我的养父母,导致他们坠崖身亡,当真觉得瞒的住我么?」

    皇后眸中猛然一缩,红叶冷笑,「若非公主的人先一步带走了他们,又设局让娘娘以为他们死了,只怕娘娘也不会对我如此信任。」她眸色阴寒的看向皇后,「那我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份信任,你手下人的至亲如今都在我手上,他们岂敢不从命于我?宫中侍卫也有我的人,加上禁军和旧部,我本可以今日跟你们拼个胜负,若胜便罢,若我败,」她笑意冰寒,「这乾清宫还有我埋下的火雷。」

    王麟眸中亦是难掩惊怒,只迟疑一瞬便对皇上道,「皇上,我们先联手除去这些疯邪之徒,如何?」

    红叶冷眼看向皇上,皇上看着她微笑,「你是晴月?」

    红叶看他,「皇上是何时知道我身份的?」

    「你与柱国公成婚次日。」皇上看着她解释,「你是汐月身边的人,朕最初查过你后就不曾监视,但你这半年与皇后过从甚密,朕便留心查了。」

    「皇上查出我要杀你了么?」

    「恩。」

    「那皇上为何还留着我?」

    皇上一笑,「祁氏父子起初也要杀朕,太傅至今都要杀朕,忠于先太子的臣子都对朕虚与委蛇心存杀意,朕都留着了,为何不能留你?」

    红叶看着他,皇上笑道,「晴月想说什么?」

    红叶道,「若我要你的皇位,皇上还肯留我活命么?」

    皇上一笑,「只想要皇位么?」

    张太傅沉声,「还要皇上下诏罪己,还先太子清白。」

    「好,」皇上干脆道,「但先太子的帐太傅只打算跟朕一个人清么?」他转眸看向王麟,眸中平和尽去,冷厉丛生,「王首辅这里的帐,不该比朕少。」

    张太傅冷眼看王麟,「请皇上下旨,诛此逆贼。」

    「不,」皇上冷冷的看向王麟,「朕要将王首辅交由三司会审,朕要重审十三年前先太子谋逆之案,罪己诏朕可以下,当年的罪魁祸首,朕也绝不会放过,朕要天下人都知道十三年前的真相。」

    张太傅怔住,这般轻易就肯重申旧案,那下诏罪己或许不是敷衍之辞?

    皇上看着王麟冷笑,「这些年朕这个皇帝当得何其窝囊,既然如此,又何须扯些帝王之尊的虚言?天下人可以知道朕当年怯懦卑劣,朕不在乎,朕只要十三年前的真相。」

    「皇上当年是答应了先太子隐忍以图来日,」我开口道,「这不是怯懦卑劣,皇上受先太子所托,担了大宣这副担子,皇上可以下罪己诏,十三年前的旧案也理应重审,但天下人有权知道全部的真相,他们应该知道他们的君王是何等样人。」

    王麟冷笑,「皇上当年真是捡回了一颗好棋子,明知被利用还这般向着你,」他眸色狠戾的看向祁威,「这天下女人多的是,杀了公主和红叶,老夫再替你找二十个来。」

    祁威冷冷的瞥他一眼,纹丝未动。

    「祁威,我知道你并对我归心,」王麟冷声,「但你已离北境,大宣军如今由赵川控制,你弑父夺权,通敌叛国,除了投靠我,你无路可走了。」他指着殿外围上来的侍卫,「皇上有暗卫,但我有数十倍于他的侍卫!禁军也是我的人!杀了皇上,杀了红叶和汐月公主,杀了这殿内所有不从之人,我们就能扶太子登基,你仍能封王!」

    祁威眸色狠厉的走向他,王麟惊惧后退一步,随即暴怒,「你敢!」他对所有人怒吼,「北境二十万大军在我手中!你们谁敢动我!不怕赵川率兵攻入王城么?!」

    「赵川在此!」一个粗旷的声音从殿外传来。

    这声音不是赵川,是祁虎。

    他将赵川的人头丢进大殿,顿时吓得一众朝臣惊惧大叫。

    祁威怒道,「你怎么能回来?北境谁守?!」

    祁虎瞥他一眼,「老子把北莽二十万大军全灭了,二十年之内,北境不用守也太平!」他说着火大得指着祁威,「老子能不回来么?!我刚才就看见你小子只护你媳妇!明明是红叶离王麟这条疯狗更近!」他飞起一脚去踢祁威,「老子好言好语求了你半天让你照应!你明知道她有孕在身!」

    祁威躲开,怒道,「公主也有孕在身!」

    祁虎瞪眼,「红叶是先太子之女!身份尊贵,当然先护着她!!」

    我瞥着因心疼媳妇而暴躁的祁虎,「那柱国公可知红叶腹中是祁威的骨肉?」

    「什么?!」祁虎暴怒,「谁他娘的造这种谣?!老子活劈了他!」

    我淡声道,「你儿子祁威亲口说的,宫中有太监宫女可以作证。」

    祁虎一双眼睛瞪的像铜铃,抽出长刀就冲祁威砍去,「你个小王八蛋吃错药了?!造这种谣?!公主都有孕了,你还抢我儿子干什么?!老子的刀剑骏马你抢就抢了,老子的儿子你也抢?!你给我站住!!」

    父子俩在满殿的暗卫和侍卫中间来回穿梭,祁虎没砍到祁威,反倒砍倒了好几名王麟的侍卫,但所有人都懵圈的看着这父子俩的糊涂账,一时也没人还手。

    王麟反应过来,怒吼,「动手!」

    但皇上比他更早一瞬冲满殿暗卫指着我挥了挥手,一时间殿内杀声四起,但朝臣身侧有祁威的人相护,我和红叶四周更是不止有祁氏父子,还有皇上的诸多暗卫。

    祁虎一边砍人一边怒吼,「王麟弑君谋逆,党同者诛九族!都他娘的活腻了?!放下刀!」

    皇上接着大吼,「被蒙蔽胁迫者,此刻束手就擒,朕既往不咎。」

    王麟眼见自己步入绝地,癫狂一般的大笑,刚要慷慨几句遗言,就被祁虎一拳过去将他打成个弓腰虾米,王首辅顿时倒在地上半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乾清宫内外王麟的人都被拿下之后,王麟才捂着肚子缓缓站起身,「成王败寇,老夫时运不济……」

    「乱臣贼子罢了,」我瞥他,「装什么乱世枭雄?」

    王麟满眸阴寒的看向我,「若非汐月公主如此堪用,老夫未必会败,输给皇上老夫认了,但栽在一个贱民之女手中……」

    红叶推开挡住她的祁虎,抬手一掌将王首辅抽得重新倒在地上,「她母亲是我大宣子民!她是我父亲的女儿!她是我的妹妹!你再敢辱她,我就将你王氏灭族!」

    她用足靴用力踩在王麟脸上,蹲身将一把匕首架在王麟颈间,唇角一丝冷笑,「王首辅动不动就灭人满门,如今轮到自己,不止作何感想?」

    祁虎吓了一跳,紧着拉开她护在身后,「哎哎哎,你要打他你说啊,你又打不动,你别再伤着哪儿……」

    张太傅明显也吃了一惊,看看我又看红叶,「这,这……」

    红叶挣开祁虎的手,看向皇上,「我看见方才小太监已经去传旨了,先太子之案何时开审?皇上的罪己诏何时可下?」

    「罪己诏已下,」皇上看向王麟,「先太子之案,此刻开审。」

    红叶凝眸看他,退后一步,「先太子之女晴月,」她俯身行君臣之礼,「参见陛下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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